Language: 中文; English
Lana Lopesi是跨多種領域的藝術家,現居在紐西蘭奧克蘭,擅長進行社會實踐的計畫與設計、出版品的製作。除此之外她更是一位作家,在Pantograph Punch、E-Tangata有專欄,也供稿給Art New Zealand,同時也是關注紐西蘭藝文景觀的藝評網「五百字(#500words)」的創站人之一。最近,她剛加入紐西蘭重要的藝廊之一,奧克蘭理工大學藝術與設計學校的聖保羅藝廊(St Paul St Gallery),任職策展助理。
Lana關注原住民性(indigeneity)、離散原住民社群、以及非帝國式的移民及文化交流,並進行以社群基礎的計畫串連自我與太平洋島人的認同。她的家族歷史對她的行動與創作有重大影響,來自薩摩亞的祖父母是第一代從太平洋移居奧克蘭的新移民工人,而父親則是移民第二代的薩摩亞人,與來自加拿大的母親共組家庭。再往上追溯的話,她祖父的父親其實來自另一座太平洋島國紐埃(Niue),是修築薩摩亞道路的移工;而祖母的曾祖父,則是在德國殖民時期引來做工的中國苦力。如同其他包括毛利人的太平洋族群,都屬於南島民族,被眾多研究認為曾發源自台灣原住民。
對太平洋族人來說,如水一般自然而然就「知道」的島嶼及海洋知識,Lana要靠後天學習;然而自航海時代以來,在全世界原住民都受壓迫的全球史,她嘗試用捍衛的方式,把自己連結回海洋民族的傳統領域。除了在學院美術系統的養成與藝術機構系統的工作之外,她很用力的投入原住民社群、特別是大洋族群的研究與文化倡議,實踐與保護流失中的無形資產。
在寶藏巖的個展〈工作之歌〉中,Lana以最貼近人性的材料作為研究核心,從食物的傳播歷史,追尋台灣與太平洋島國之間的共通性。這些食物跟隨十九~二十世紀中國、日本、印度的苦力移工,跟隨他們的腳步傳播到諸島。Lana用台灣與太平洋島人的尋常飲食,甘蔗、椰子、芋頭、包子,揭開移居、殖民、文化的歷史。
在2016年8-9月間,我透過E-mail往返,訪談Lana Lapesi如何從她的角度,處理地方知識、亞洲與大洋洲共享的剝削與交流。












Introduction
可否請Lana向我們介紹妳的「Admixture」計畫,它是怎麼發展的?
Admixture首度發刊的第001-004期就是在台北做的。在我的職涯中,我設定它可以持續發刊至三位數的期數,又或者就只有這四期。它們自成一格,但也具備更廣對話的層次,討論原住民性(indigeneity)與非帝國性的存在方法。我正在籌備005-008,將會在奧克蘭印製。我會以對白談話為形式基礎,以紐西蘭為中心,談論一個明顯正在國際間廣泛發生的事。它將發表在紐西蘭漢密頓的懷卡托美術文化博物館,一個由Leafa Wilson策劃的展覽中。
在四期的Admixture中,以四種食物為主題,分別是椰子、芋頭、甘蔗、小籠包。妳怎麼選擇這些食物?這些台灣-薩摩亞相通的食物是妳來台灣之前就做好研究的嗎?
我來台灣前就把研究完成了,也做好了食物的探索。這是我為什麼選擇第一站來台灣的原因。
Lana在台北做的刊物,形式十分有趣。有些文章妳自己寫,有些文章妳取自其他現成文章,cool。但我想知道為什麼妳設計的這份刊物中,讀者必須要轉好幾個方向才能讀完整份刊物?
Admixture以出版物的形式製作,它的大小有幾種變化。它可以是A0,你也可以把它折成A4。我用幾種方向排列文字,打破一般被販售的文字。它給讀者休息時間,可以選擇閱讀整個文件或者只讀一個區塊。
關於刊物上的文章,大部分文章是英文,少數有中文翻譯。這是因為編輯的原因、或是時間的限制呢?妳有考慮過把全部的文本翻譯成英文或其他語言嗎?
關於語言,不給任何知識優先權,我對這個很感興趣。所以,這份刊物上有英文、中文、薩摩亞語和查莫洛語(Chamorro)。就我所知,沒有一個人可以讀懂這份刊物上的所有語言,連我也不能。我無法看懂中文區塊的文字,就算我知道這些文章的英文意思,但我無法掌握這些想法有多少程度可以被翻成中文,因為我不會讀中文。
正如我們都知道、學校曾經告訴我們,我們有權接近任何我們馬上想獲取的資訊,但那並不是真理。文化知識是一種特權,任何文化都有權利保護他們的知識,不外傳給外來者。我們必須理解若有人拒絕我們獲取某項資訊,那是正常的。我想,在這個可以讀任何書、在網路上搜索任何事物的現代世界裡,這是一個很難達成協議的概念。
Local Knowledge
Lana怎麼與他者(台灣、薩摩亞、紐西蘭及其他地方)建立關係呢?在不同的地方,妳的方法是什麼?怎麼處理新的脈絡、新的內容呢?
我會選擇已經跟我有關係的地方,選擇我及我的作品會產生意義的地方。我是薩摩亞人,住在紐西蘭,這些地方的脈絡對我來說都是很自然的,對我來說應該都是我的故鄉吧。當我在思考台灣時,我並沒有把它當成現在說中文、深受中國與日本影響的台灣,我思考的是原生的台灣,把台灣想成是位在太平洋的一座島嶼,人們更與太平洋有連結,而不是亞洲。從科學和人類學研究調查我們也得知,太平洋島嶼的人們其實起源自台灣的原住民。所以,我也把台灣當作故鄉——一個古老的故鄉。
到台灣之後,我發現到,如果要用我希望的方法去連結原住民社群,會是有難度的。一個真實的連結,必須要建立好信賴關係,但我只有三個月。所以,我沒有嘗試連結,只專心做自己的研究。在這之前,我知道人們(台灣的原住民)跟我是有關係的。後來我跟原視和Walis Labai (Sideeq) 聯繫上了,那便是我如何在這個脈絡下產生的連結。
當你在做研究、且你的研究涉及其他人時,你不可以只是進入一個地方的脈絡期待會受到歡迎,直接接收在地知識。你必須知道,人們需要去相信你,同時你也一定要有所付出。他們有權力說不,任何資訊讓你接收都是種榮幸,你是被賦權去接收知識。




對於妳現在對大洋族群的關注,如果有任何事件可以稱為「啟蒙」的話,是什麼樣的背景啟發妳關注去做大洋族群的文化運動呢?(不知是否可以稱Lana的作品為文化運動的一種?)以及,妳研究的旅程是怎麼到現在的呢?
我是大洋人,我就是大洋人,它不是一個研究題目,它就是我。我不會定義我的作品是一個文化行動,但更是一個企圖去凸顯外於殖民性的文化相似性。原住民社群經常對抗主流世界觀點,在我作品中,我想要移除主流世界觀點,並尋找不同地方如台灣與薩摩亞的關聯,因此我們之間可以有更直接的對話。
我的意思是,例如在我的經歷中,身在華人社群的人們通常不會討論「華人」,因為他們就生活在其中。「華人」像是一個族群的名詞去向外者解釋,一個向「觀眾」表演他們自己的方法。我想問問這種程序是否也曾發生在你身上?在藝術系統中再現/展現認同的議題,對我來說是具有政治姿態的,它想要改變人們的想法,喚醒觀眾的認同意識。這是為什麼我認為那是一種運動。我想問關於這樣的過程、是什麼樣的情境讓妳想展現大洋洲、台灣、亞洲、紐西蘭、以及其他相似的文化之間的關係呢?在妳的研究背後,有怎樣的脈絡或環境背景呢?
我完全同意,我們命名以及理解世界的方式是完全被帝國與探險者所框架的。當人們探索這個世界時,他們給國家/人們/區域跟他們自己完全沒關係的名字。對我來說,連接台灣/亞洲/太平洋是在打破這個框架,並且要求人們更進一步思考,關於我們是如何架構這個世界的,例如為什麼我們把亞洲與大洋洲分開來?誰會真正受益?
從原視(TITV)的訪談中,妳談到創造一個可接近的方法與不同觀眾溝通。那麼,妳對台北觀眾的觀察是什麼?是什麼樣的原因使妳在寶藏巖的個展中,選擇那樣的媒材(出版物、布料、照片輸出..)?
我在台北的時間並不足夠與觀眾建立一個真誠或有真實價值的關係。我想那樣的東西需要花費數年而不是數個月。所以,製作一個能夠寄送給人的刊物,也可以在我離開之後繼續秀給別人看,這是我跟觀眾交往的方式,在我離開之後。我知道我無法做到我真正想做的,所以這是一個正向的方法盡我所能。




我讀了Admixture台北版的其中一篇文章「太平洋島人」,這篇關於「認同」的辯證思考實在太有趣了。可以請Lana談多一點關於這篇文章嗎?這篇文章的背景是什麼?
我從網路上找到這段文字,當我在搜尋「菲律賓是大洋的亞洲嗎」。我對這個很有興趣,因為我們都在用洲際的分類理解這個世界:亞洲、歐洲、大洋洲、非洲…等。基於經濟與政治原因,世界領導者認為用這種方式定義全球很重要。但創造出這樣幾塊區域,概括又切劃了不同的國家,我們忘記了不同國家的歷史性的連結,只以這種奇怪的方式去理解世界。這是我在對話中看到關於身份認同在起的作用,每個人都秉持非常鮮明的理由,解釋為什麼菲律賓只可以是亞洲或者大洋洲,儘管它就是位於太平洋上。我個人認為地域主義的概念是很怪的,我們應該更貼近去看個別的國家,這樣我們可以欣賞到每個國家的獨特性,而不是把他們掃成一堆。
Intercross
Lana在台灣時感覺怎麼樣?如妳所見,即使台灣很可能是古老大洋移居者的起源地,現在卻由漢人文化/政權主導。要在短時間去提及也許太複雜,但還是想知道為什麼在妳的作品中沒有討論這個情況?
那很好笑,妳竟然認為我沒有談漢人在台灣的強勢。因為在我認知裡,我整件作品都在談漢人在台灣的支配。為什麼我要用討論漢人的強勢,來部署我的對話?對我來說,更有趣的是去顛覆它。而為了顛覆它,我討論台灣原住民。
我在台灣的時間,除了主導文化不是華人文化而是英國文化之外,其實很像我在紐西蘭的時候。Admixture的重點在於引導觀眾看非帝國的歷史(此處脈絡的帝國指中國和英國),因為那不是人們會在乎的歷史。所以,我想我的作品的確是在討論漢人在台灣的支配。
妳怎麼看,關於與全球化路徑很相像的,具有幾個中心的全球化「藝術世界」,妳的態度是什麼?藝術世界如何幫助妳的太平洋連結?
我想在一般情況下,全球化的藝術世界跟全球化的世界是沒有分別的。我對全球化沒有問題,很多東西例如網路是全球化很好的例子,但即使如此,我們必須要保護所有讓我們有所差異的事物。我們並不需要藝術去觀照太平洋,它原本就已經在那裡。我個人認為,藝術是一個很好的媒介去引發跨越太平洋的連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