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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對2021臺南新藝獎的一種觀察

本文圖片皆由作者自攝

葉怡利的《漫步mini 01》,由陶瓷與蔬果網構成,充滿幽默感。
葉怡利的《漫步mini 01》,由陶瓷與蔬果網構成,充滿幽默感。

2021/4/15

一、消費型藝術來臨

今年臺南新藝獎是第九屆,自2013年起,臺南市政府文化局和中華民國畫廊協會共同舉辦臺南藝博會,並以「發現下一個藝術新星」和「藝企媒合」為宗旨,設置臺南新藝獎。大概從2009年起,臺灣開始出現藝博會風潮。先是臺北當代(2009),然後是臺南(2012)和高雄藝博(2013)。這類藝博會主推年輕藝術家和入門級藝術品,並在飯店裡舉辦,不但體現出整體趨勢的改變,臺灣跟上國際藝博會流行的腳步;地方政府也開始思考,如何透過藝博會建立城市特色,結合文化觀光與行銷,帶動更多的人潮。如此一來,消費型藝術品再不是臺灣藝術界房間裡的大象,與藝博會的興辦同時舉辦新藝獎,是合理的思考方向和選擇,標誌著消費型當代藝術在臺南的正式來臨。

二、新藝獎的方法學

與臺南藝博會共生的新藝獎,一開始設計的操作方式,是由文化局委託學者專家及畫廊代表,在公開徵件的作品中挑選20名值得關注的藝術家,再從中選擇6位給獎,並媒合參加臺南藝博會。此外安排這20位藝術新星在臺南藝文或商業空間展出,將4天藝博會延長為30天的城市活動。或許安排20位藝術新星在20個空間展覽,協調工作較複雜,故自第二屆(2014)起,開始邀請策展人統籌展覽。這些策展人有:賴依欣(第二屆)、楊佳璇(第三屆)、陳寬育(第四屆)、林煌迪(第五屆)、陳明惠(第六、七屆)、張惠蘭(第八屆)、吳介祥(第九屆)等。不僅如此,自第三屆起,策展人也被邀請參與評審,這樣較能掌握藝術家的作品性質,提早進行策劃工作。

有了策展人的統籌,新藝獎在論述與宣傳上較能聚焦,且按策展人的需要引入國內外藝術家,展覽層次也越豐富。但問題是新藝獎的「20×20」模式(20位藝術新星,20個展覽空間),似無法突顯出6位新藝獎得主的重要性。也因此從第五屆(2017)開始,新藝獎的操作方式改變為「10x10x10」模式(10位新藝獎得主,10間專業畫廊,搭配10位國內外資深藝術家),在策展人的主導下,臺南新藝獎從原來的競賽與媒合優先,轉向論述與策展優先。這打破新藝獎以消費型藝術和藝博會為主的理念,使學術型藝術和專業策展崛起,同時建構臺南新藝獎獨特的「大帶小」(資深和新星雙個展)模式。

一般來說,在建構消費模態的過程中,學術與市場須保持平衡。故自第七屆(2019)起,新藝獎終於磨合出兼顧兩者的「二階段評選模式」:首先,學者專家、策展人和畫廊代表參與第一階段評選,選出10位新藝獎得主,再由專業畫廊進行第二階段評選,選出3位具市場性的新星在藝博會展出。如此一來,政府具有競賽的公信力、專家維持學術的權威性、畫廊平衡市場的商業性。所以臺南新藝獎的操作方法,是理解臺南藝術發展、學術與市場、當代藝術與競賽展覽的一把鑰匙。

「甘樂阿舎」地下室一景。新藝獎得主張浩甯的單頻道錄像《space x- go》(右),與鄧堯鴻的玻璃纖維《幽舟》(前),相互對語。
「甘樂阿舎」地下室一景。新藝獎得主張浩甯的單頻道錄像《space x- go》(右),與鄧堯鴻的玻璃纖維《幽舟》(前),相互對語。

但歸根結底,新藝獎的操作方法可能只適合臺南。因為若沒有臺南10間在地畫廊(如:加力、索卡、德鴻、絕對空間、大新、水色、醉美、木木、甘樂阿舎、藝非凡等)的全力支持,每年提供檔期供策展人發揮,臺南新藝獎、藝博會及展覽,便不可能存在。

三、象形不會意

今年(2021)臺南新藝獎延續著「10x10x10」及「大帶小」模式,並邀請專業策展人進行評選與策展。但就個人而言,印象較深者有如下幾事:

首先,要事先規劃行程與交通。臺南新藝獎的主題展覽,主要散佈在10個畫廊。這些畫廊有的不開六、日,有的不開一、二,且大部分都只營業到6點。若不參加市政府規劃的團體導覽活動,欲在短時間內看完,最好先弄清楚每間畫廊的營業時間,才不至於撲空。另外這些畫廊,基本隱藏在這座古城的巷弄裡,它們大多不能依賴大眾交通工具到達,事先安排騎單車或電動車前往最好。

再者,畫廊本身就是最好的作品。如:「加力」是老屋改建,巨大木門很有特色;「索卡」在安平,沙發像在邀請人隨時坐坐;「德鴻」門口的尤伯連納油畫肖像是其招牌,最近改成「變圖」會眨眼睛;「絕對」躲在馬路後的巷子裡,安靜地展出前衛作品;「大新」的天井和三樓收藏間非常別緻,可媲美專業美術館;「水色」在運河邊,鐵梯和窗景都十分迷人;「醉美」是兩間透天打通,開放頂樓後的挑高空間讓人驚豔;「木木」是豪宅區裡的三角窗,有著臺南人的含蓄氣質;「甘樂阿舎」的地下室別有洞天,畫廊主人的作品值得參觀;「藝非凡」是新畫廊,有著華麗的旋轉梯。穿遊這些畫廊本身就是奇妙的經驗,它們不是臺南特色畫廊與空間的全部,但值得進行一場午後的都市冒險。

第三,廖昭豪和葉怡利的組合十分有趣。每年新藝獎都是資深和新星藝術家的搭配,但這屆「索卡」的展覽,廖昭豪利用紙漿模擬塑造臺灣海岸邊常見的物件,十分低限;葉怡利則透過陶瓷創作生物活動、山石造景和錄像物件,非常活潑。仔細看,一件葉怡利的《漫步mini 01》安置在廖昭豪的《懸臂式擋土牆》上。這種幽默感和成熟度,跨出純粹展示作品的界線,也體現出策展人論述的有效性。它們皆從擬像產生造形的「象形」出發,並呈現出低限和活潑的兩相對反,在一來一往間對兩位藝術家做了深描,使觀眾「會意」或「不會意」。適合同時收藏反覆品味。

 「索卡畫廊」內部一景。柱子後為新藝獎得主廖昭豪的《懸臂式擋土牆》,與葉怡利的《漫步mini 01》,並置共存。
「索卡畫廊」內部一景。柱子後為新藝獎得主廖昭豪的《懸臂式擋土牆》,與葉怡利的《漫步mini 01》,並置共存。

四、應培養在地策展人

臺南新藝獎今年參選作品突破400件,較過去平均增加一倍,可見日受國內青年藝術家重視。但新藝獎轉向論述與策展優先,也有逐漸美術館化、遠離家庭活動、難發展消費型藝術的隱憂。原因無他,觀察歷年臺南新藝獎的評審委員,約是學者2人、藝術家1人、策展人1人、畫廊協會代表1人,畫廊1人等的模式。表面公平,實則不然。

這些學者、藝術家或策展人都來自藝術學院,且常擔任各地美術館的工作和評審,角色重疊、同質性太高,不論如何投票,學院永遠大過畫廊,理論始終贏過市場。雖然第一階段評選,可與畫廊協調出若干消費型藝術,進行藝企媒合;或將部分學術型藝術,視為商品或可消費品。但在整個評選媒合的過程和策略上,以學院老師的品味為主,其實是朝向市場的縮小,而非擴大;是仕紳化(gentrification),而非生活化(everyday aesthetics);是使畫廊配合學院作美術館工作,而非畫廊藉學院自主提升並健全市場,進而搭配藝博會或城市旅遊活動。

「醉美」頂樓空間一景。新藝獎得主李欣芫的《奇蹟—經濟、物理與生物指標》,結合行為表演、空間裝置。使用魚類活體滿足個人創作是否妥當,有待三思。
「醉美」頂樓空間一景。新藝獎得主李欣芫的《奇蹟—經濟、物理與生物指標》,結合行為表演、空間裝置。使用魚類活體滿足個人創作是否妥當,有待三思。

從這點我們便可預期,參加臺南新藝獎的活動者,不論競賽或展覽,都會逐漸以藝術學院學生為主,並排除真正具消費潛力的市民大眾。因為對市民來說,看展只是休閒活動的一種選項,在專業畫廊裡看展有其嚴肅性,既不能嬉笑打卡,又沒有餐飲服務。除非對藝術家舉辦的手做活動有興趣,否則攜家帶眷跑遍10處展覽,是很辛苦的事。更不消說,對學術型藝術,主辦方要想辦法導覽,使老嫗能解;對消費型藝術,不是服務買家,而是包裝成學術精品,藉獎項背書。

臺南新藝獎正站在十字路口上。或許新藝獎一開始就不曾以消費娛樂為主要目的;又或許新藝獎還有許多可能性,不至成為學者專家自我感覺良好的活動場域,或固化成千面一律的官辦美展。在個人看來,臺南新藝獎要玩出獨特性,和藝博會搭配增加市民關注度,成為真正接地氣的城市活動,就該應積極培養在地策展人,而非迷信外來的學術權威。因為只有在地才真正理解臺南的需要,與藝術家和畫廊緊密合作,使競賽或策展兼具學術和市場。

總之,新藝獎只是學院的展演舞台,抑或存在普羅的社會可能,仍然值得期待。

「德鴻畫廊」門口的尤伯連納像,會因觀看角度不同而眨眼睛。
「大新美術館」內部一景。新藝獎得主葉仁焜的膠彩(後)、蔡芷芬的裝置(左)與自然天井(右),有機組合成人與環境的故事。
「木木畫廊」內部一景。新藝獎得主李迪權的香港反送中木刻版畫,與洪東祿的抽象繪畫搭配,不易理解。
「絕對空間」外部風景。前半部展出新藝獎得主陳曉朋的觀念藝術《二十件當代雕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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