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由牧養的教學方式並不是台灣主流,總有一天會在相對保守的體制內被盯上。今天,我要描述幾個失控的例子:藝術家高更(Paul Gauguin)、貴族幼稚園的幼兒們,以及幼兒園園長。
法國後印象派畫家高更,最著名的就是他充滿三原色的大溪地畫作了。七歲前待在秘魯生活,腦中存有極具異國風情的童年記憶,17 歲當上船員與海軍,曾航行至巴西、巴拿馬、大洋洲、地中海與北極圈等地,這些經驗給了他浪跡天涯的勇氣,最後跑到南太平洋那個遠得要命的大溪地生活。法國是大溪地的殖民母國,對法國人來說,到遠的要命的大溪地不過是國內旅遊的概念,體驗小島慢活十分方便。島上可忘卻梵谷(Vincent van Gogh)失心割耳的瘋狂,也能有許多未成年少女的陪伴,慾望放縱,梅毒逐漸從畫筆間綻放簇生,免疫系統邁向失控,於是高更最終死於梅毒性心臟病。
紐約時報上有篇文名為〈我們該徹底停止欣賞高更了嗎?〉,強調的就是後人必須慢慢揭開高更在歷史上享受過的名譽保護,那些作品是一個以白人身份為特權的戀童癖患者透過情慾所產出的。這些真實無法讓幼兒知道,也不能讓幼兒聽見梵谷割掉耳朵、傑克森波洛克(Jackson Pollock)是個酒鬼、巴斯奇亞(Jean-Michel Basquiat)是個毒蟲。真實總是過於殘酷,有距離才美。
小孩們今天特別不受控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比起立體作品,平面繪畫課較難吸引注意力的原因?今天的主題就是高更,工作室挑選一張我沒什麼印象的畫作做為題材:原作中本有五個穿長袍坐在長凳上的大溪地女人,教案縮減成四個人,但幼兒只能事不過三,一旦超過就會顯得無趣,無趣就會邁向失控——要他們畫出四顆頭與八隻手腳簡直為難。




儘管整學期課程已經超過一半了,我必須承認在孤軍奮鬥的情況下,我仍然沒找出充滿智慧的秩序控管方式。管秩序,最速效的方式就是吼得比他們大聲,震懾住,開罵。小孩瞬間安靜,接著嘈雜聲又慢慢由小漸強,老師再重複以上嘶吼的動作,無限輪迴。我的成長一路都是這樣過來的,治標不治本,求的只是一個表面上的和平。
一個坐不住的小孩跑到教室後的玩具區,接著是兩個、三個、四個、五個⋯⋯,一半的小孩還堅持畫著畫,另一半乾脆直接放棄。顧前顧後,我腦中的處理器已經過熱到快當掉了!
這時,燙著大捲髮的中年女人突然襲擊開門衝進來大喊:
「你們在做什麼!!Henry! 你跑去後面幹嘛!還有Eric,你也是!」我後來才知道她是園長。
在發出丹田獅吼之後,她接著把攻擊目標朝向我繼續說:「美術老師,妳課怎麼可以上成這樣!?」
園長極度不悅,我可以看出她眼神中的怒火。
「不好意思,我只有一個人,19 個小孩…。」我老實把我的困境告訴她。
「那妳回去叫你們工作室自己想辦法!!」園長再吼,甩門走人。
孩子安靜下來,我知道自己也黑掉了。那個傳言中面對家長和顏悅色、轉頭對老師兇惡的園長,比我想像中還要可怕許多。美術專業在這堂課根本用不上,履歷上寫著藝術大學的高學歷、落落長的駐村與國外個展經歷又如何?已屆不惑之年的我還要跟新兵訓練一樣,一切只能服譍在上司的威嚴底下。那個吼最大聲的人就是——吼呀吼的,直到下屬們一個個失去獨立思考的能力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