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 lab實驗

​​七、回嘴——藝術家的前線社會觀察

圖|黃敏琪

經過上禮拜園長的暴衝事件後,出門上課前我的身體已下意識產生武裝心態。心裡沒有疙瘩是騙人的,那天工作結束後,我早預料園長鐵定會打電話給工作室數落我一頓,我想像聽筒後面那個爆氣張牙舞爪的臉。

喔,我忘了說,當初交接工作時,離職的老師交代我上課前必須打開前後兩台冷氣,但事情到了園長那裡卻變成對我的大聲喝斥:「天氣沒那麼熱了幹嘛還開兩台冷氣?浪費電!」

傻眼貓咪。

我工作的主要任務變成辨識每個工作環節是否會踩雷、訂下的規矩是誰說了算。從頭思索這份工作的屬性,我悟出「小心提防,不被挨罵」的道理,成為這份工作與藝術毫無相干的悲哀。

接近年底,美術課總少不了歡愉的耶誕主題。耶穌誕生,我腦中冒出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所繪的《天使報喜》(The Annunciation),那原本是瑪利亞受聖靈感孕的神聖故事。現代節慶中的麋鹿、聖誕老人、雪人和禮物都是可口可樂公司在90年代初期經濟大蕭條時所想出的商業策略。

回到課程,今天的主題是耶誕裝飾紙盤,廣告顏料加黏土,構圖是榭寄生花圈圍著雪人。上課前必須先在家畫好 19 個盤子上的枝條,一旦沒有這個引子,小朋友的作品就會陷入失控狀態。當然,因此多出來的工時並沒有薪水。

有了前車之鑑,這次上課我帶了愛心小貼紙以備緊急管秩序使用,且一上課就先約法三章,誰也不准跨到教室後半部。我在教室中間用小椅子築好一道牆,孩子們還興沖沖地跟我一起搬。但最終我才理解這方法根本沒用,越界對孩子來說是更大的樂趣。除了一個一個把他們抱回原地之外,我也氣急敗壞地說出「我不想變恐龍吼你們!」、「再跑過去下次你們就看不到我了」這種話。

我說的是實話,但小孩哪理你這種事。

廣告顏料的確是悲劇,一杯接著一杯打翻。死馬當活馬醫,乾脆來一堂彩繪地板課:用筆拖著顏料水是一幅畫,用抹布乾擦也能是一幅畫。我請孩子們像小火車一樣前後列隊,繞著教室參觀每一杯顏料的悲劇。當然我必須表現出驚呼連連的樣子,讓悲劇化為喜劇——儘管外人看來是一場鬧劇。

還剩 10 分鐘就下課了,五十分鐘簡直度秒如年。孩子整隊後輪流去迷你廁所洗手,又是一連串的衣服濕、襪子濕的橋段⋯⋯。其中一個小女孩堅持要去教室外的大廁所用香皂洗手,那裡是我們偶爾會去的洗手間,我允許她。

終於熬到整點下課!但幼兒園老師平常在下課之前就會出現,今天怎麼拖延了?只好使出最後壓箱寶,一人給一張愛心小貼紙,乖一點的再多給一張或兩張,19 個小孩輪個兩輪發發貼紙,就這樣又多撐了五分鐘。

終於,老師出現了!火速把孩子們交接給她之後,我終於能夠喘息。但濕漉漉的襪子拖慢幾個孩子穿鞋的速度。

這時園長出現了,情況不太妙:「妳怎麼可以讓小孩襪子濕成這樣?」她怒吼。

又被盯上了,我蹲下來幫動作較慢的孩子把濕襪子脫掉,壓抑著連同上禮拜那股想暴衝的怒氣。當園長看到走出教室到大廁所洗手的小女孩,又再度連續砲轟:「妳怎麼可以讓小孩自己去外面的廁所?要是不見了怎麼辦!!」園長嘶咧著嘴。

等等,這又是新規則嗎?我的理智斷線了。張大眼睛回嘴:「我!等!超!久!已經超過下課時間了老師怎麼還不來?!」

我的音量比她小太多,但還是讓園長呆了三秒鐘,接著她甩頭就走。

整理好教室準備鎖門時,我眼角餘光看到園長正站在門口招呼家長。一旦我現在起步離開,在這個時間點一定會精準地與她在校門口碰面⋯⋯。但想想我還是向她打聲招呼好了。

沒想到園長一看到我,就掉頭就走⋯⋯。也好,省得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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