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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者直擊_在美術館純粹凝視吳天章的《孌》

文∣洪如珮

-4-吳天章,《孌》系列3D光柵片輸出,2011。
吳天章,《孌》系列3D光柵片輸出,2011。

如果有人也喜歡把看展覽當作是一種休閒娛樂,那麼關渡美術館在今年暑假初所規劃的六檔展覽,除了在質、量方面讓人有種滿足感外,這個滿足感也還包含一些相當實際的夏日考量,例如低於公家單位的室內官方設定的低溫調控,以及足夠小劇場排演的寬鬆空間。

頂著豔陽等待一個小時才有一班的珍貴小巴士,前往山腰上的關渡美術館。一路上經過捷運、轉接駁公車、一小段的步行三種不同的交通工具,這段不算短的路程,讓等待看展的心情就緒。一個館裡的五個個展和一個中型聯展,用上一整個下午的時間,還覺得意猶未盡。

進入美術館的展間的第一個樓層,由吳天章的《孌》與廖祈羽的《Twinkle》揭開序幕,順著樓梯向下,則是由陳曉朋與游孟書兩人共同策劃的《我的澳大利亞》,挑選了十多位於澳洲的新移民及從「他們眼中的澳洲」概念所發展出來的作品。前往最下層的中途,還有正在駐村的韓國藝術家的沈樽燮(Sim, Jun Seub),正在為七月中旬開展的《環形運動》聲響裝置配線。進入最下層的展廳,則有王建浩的《日常指南》、蔡坤霖的聲響裝置《音鄉》、周育正的《虹牌油漆》。

-3-吳天章於展覽現場還原製作《孌》系列作品之攝影棚關渡美術館入口大廳的左側,挑高八米的圓弧型展廳,有兩個樓層,正在這個展廳裡的展覽,是關美館年度規劃的藝術家接力展:「ONE PIECE ROOM」。這個由美術館內規劃的固定展區,邀請藝術接龍的方式,從第一檔期李錫奇開始,以一位藝術家、一個空間、展出一件作品的主題展方式進行,而後續的檔期則是由前期展出的藝術家來推薦下個檔期的展覽。吳天章的《孌》是在李錫奇推薦了李政勳後,從李政勳手中接棒。

《孌》裡的「不正常」慾望

圓弧型展廳,光線幽暗,隱約在左右兩段紅色絨布的廉幕中間,看似小電影的場景,是吳天章首次以錄像媒材所創作的作品:《孌》。「孌」字,指的是未成年的美少男。「孌童」則是指是同性愛戀美少男的特殊迷戀。不論西方古西羅時代或中國歷代帝王都有相關的歷史文獻、文物圖像中記載孌童的行為,但在現代社會的理解,是一種病徵,甚至有醫學上的學理名詞:「戀童症」、「戀童癖」。

在茶室碎花布壁紙的背景裡,畫面中一位穿戴海軍帽、肩披海軍領的軟膠人偶,讓人分不清男女。當他緩緩地擺出不同的姿態,時而把玩他指涉性器的第三隻腿、時而扭曲腰身,展示一些不尋常的、矯揉造作的體態。一部僅有15分鐘的循環錄像,卻因無法承受那鬼魅的氣氛,迫使筆者未全程看完,便急著循著由弧形梯間透下的光線向上,尋找可以喘息的轉場機會。

圓弧展場二樓的設計,大量使用玻璃帷幕,透進來的光,讓人安心,至少可以「看清楚點」。在錄像畫面出現的那位「孌童」,另外用了3D光柵的輸出,裝裱在不鏽鋼鏡面的框裡,隨著觀者視線的移動,出現立體3D的動態效果,也反射觀者的樣態。裝裱的畫中隨著觀者視線的移動方式,是可以預期的。另外角落的小空間,則是個小攝影棚,還原在錄像中的場景,一旁還播放著錄像作品拍攝過程的側拍實錄。

-2-進入環形展場的錄像作品《孌》,錄像,15分20秒
進入環形展場的錄像作品《孌》,錄像,15分20秒

這是一個關於吳天章孩提時於基隆港都的生活經歷的展覽:昏暗的街坊,著一身白晰軍服的壯年男子,茶室外風姿曼妙的女子,還有一些不為人道的特殊癖好,在充滿濕氣、魚腥、船塢廢氣交雜的灰濛氣色下穿流的種種回憶;也是一個討論關於不被認可的性愛戀的作品。

一套特製的乳膠皮囊、魔幻的視覺效果、劇場式的鋪排,削弱暴露肉體的真實感,取而代之的是對溢出社會道德邊界的愛慾凝視,在美術館裡觀眾有著高度自我約束力的聚合下,凝視在暗夜邊緣遊走的一群人,一群活在被認為不倫的地獄生活中,求得解放的愛慾。碎花布茶室,是慾望的歸屬,在美術館裡被凝視、被認可。

純粹凝視:拒斥到認同

與其說筆者逃離了那個幽暗的小電影現場,不如說離開現場,表達了某種對逾越道德規範愛慾模式的拒斥。幽暗的觀看現場,讓觀者得以安穩地、不被看見地享受或被召喚一種對於不正常的愛慾因子,但在3D光柵的作品前,不鏽鋼鏡面的反射,卻又要求觀看者在觀看美少男逗弄著私處時,有意識地警覺自身的觀看狀態。吳天章以「中間美學」戲弄著觀眾,一邊為黯黑情慾偏好者的發聲而暗暗自喜。然而,《孌》作若有意製造聳動話題,那恐怕就會失望了!

-5-《孌》3D光柵作品裱於寬版的鏡面不鏽鋼框內,穿梭各件作品時,使觀者不得不注意到鏡像的反射,也能看到其它觀者的反應。
《孌》3D光柵作品裱於寬版的鏡面不鏽鋼框內,穿梭各件作品時,使觀者不得不注意到鏡像的反射,也能看到其它觀者的反應。

《孌》作,要求觀看以純粹凝視(註一)的方式,讓觀看主體與展示的圖像間來回互動,要求觀者確認、同意、甚至認同、再思考這個不被現下普世道德所接受的暗黑情慾—不論是同性或異性對孌童愛戀關係的認可,但這個單向輸送的互動關係卻在美術館提供的神聖場域及藝術圈的運作邏輯之基礎下完成。黯熟此一邏輯的藝術家們都清楚,唯有作品進入美術館、畫廊、等藝文空間的藝術圈所建構出的藝術場域中,任何作品才有機會重新以藝術理論、藝術論述、美學思維、哲學、藝術史、文化研究等等各種被體制場域所認可的研究方法談論著。

吳天章以美術館裡純粹凝視的神聖邏輯與觀眾進行對話。之所以觀者能不避諱地、或要求自身觀看作品進行思考,壓抑對邊緣性的愛慾情境,接受被限定的方式與作品互動,或許來自觀者對奇觀式的展覽趨於無感、或許來自觀者本身對於特殊性向的開放性或認同,也或者,服膺於美術館內純粹凝視的邏輯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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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藝術社會學家皮耶‧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在研究藝術場域的邏輯時,曾提出在藝術圈內特有的邏輯。布爾迪厄所謂的「純粹凝視(pure gaze)」,並不同於精神分析或視覺文化研究所慣用的凝視(gaze),他認為藝術場域內部透過掌握生產機制及否定外部社會的從屬關係,完成賦予自身神聖性,同時以藝術場域內部所製定的遊戲規則要求加入者(觀者)得按照其所要求的遊戲規則,而加入遊戲藝術者也以藝術作品所暗示的解讀路徑,使觀看者自身浸淫在看似無意識地受到藝術作品感召的感知之中。

參考書目:

Bourdieu, Pierre,〈純美學的歷史起源〉,《激進的美學鋒芒》,周憲 編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2003,頁45-60。

影片

專訪吳天章的創作觀 ─從《孌》鬼魅魔幻的視覺風格談起

註:AOFA觀察者2011.05-2012.03期間發表之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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