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敏琪（巴黎高等社會科學研究院博士、獨立研究者）
#疫情藝術 #Covid19 #後疫情時代
疫情藝術的發展與趨勢
自 2019 年底 Covid-19 疫情爆發以來，我們在身體與精神上都認知到了未知疫情的威脅與不可抗拒性。這經驗改變了我們既有的生活與思維，也為我們開啟了一個如常之外的人生複本。在這段期間裡，藝術家們對這劇烈的社會改變有著相當積極的反應。不只是因為他們的社交與展演被迫轉向或取消，同時也是因為這個事件深刻地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樣貌，並成為當代文化現象的重要構成部分，因而催逼著藝術家們不得不對此有所回應。尤其是在過去封城的期間，有大量疫情相關的藝術作品產出，在疫情漸緩後，也陸續展開許多相關主題的展覽，這些藝術成果都可謂是疫情事件的重要紀錄。其中，在疫情期間最具有指標性的收藏與展示單位，便是新冠美術館（The Covid Art Museum, CAM）【註1】。新冠美術館以 Instagram 作為主要的發表平臺，創建者曾如此表明其成立宗旨：「這些日子以來，Covid-19 已經危及了整個系統。其導致了數百萬人被隔離。這段暫停與反思的時間，使得人們釋放了他們內在的創造力。我們見證一場新藝術運動的誕生。隔離時代的藝術。新冠藝術。」在該平臺上，他們接受在封城期間內藝術家所創作的各種疫情藝術投稿，並在 2020 年 3 月 20 日創建了第一則貼文。然而，就像他們所預設的，這個虛擬美術館乃是為疫情而生，這也意味著它將隨著疫情終止（即便是象徵性的）而畫下句點。於是，該計劃的最後一則貼文，在疫情展開後的第二年（2022/03/27）發佈，這也等同於正式告別了隔離之年。即便這個美術館已不再更新資訊，但我們仍能從過往的紀錄中，看到疫情藝術與當下疫情狀態之間的關係。事實上，我們若參照 WHO 所發布的確診與死亡數據來看（參見【圖1】、【圖2】），疫情並沒有真的終結，只是「被常態化」了。但是以新冠美術館上的數據看來（參見【圖3】），作品的發表數量幾乎是隨著封控的強度成正比。即便我們加入了創作與發表時間上的誤差，仍無法否認疫情藝術的熱度的確有逐漸降低的趨勢。這也間接地表明，疫情雖曾是一個現象級的議題，但隨著共存與常態化的發展趨勢，人們終將視其為一個過渡性的課題，它所獲得的關注也將成為選擇性的。
後疫情時代的藝術徵候
在疫情被定調常態化之後，我們可以觀察到藝術作品的表現方式也開始趨向理性。回顧疫情初期，藝術家們紛紛以相當即時且快速的效率來回應這個議題，因此我們會看到較為直觀、感性或記錄性的呈現方式，包括直接挪用疾病或醫療的符號（像是口罩、防護衣、疫苗、病毒形象等）、反映隔離的現象（如空曠的公共場所、封閉的個人空間與安全距離等）、展現死亡的恐懼與抗疫的過程等。我們幾乎能夠單單藉由視覺符號的運用，就解讀出作品的所有資訊。甚至在初期的疫情展覽中，一些非疫情相關的作品，也能因其表現或概念與主題有所呼應而被直接納入。這個現象，一方面顯示當時市場上急需有熱度話題的疫情展覽，另一方面則是彰顯了疫情藝術具有其重要的公共價值與時代意義。因為藝術能喚起人們在恐懼之外的真實存在狀態，使之能夠面對現實、接納變數，也才有機會能夠超越這個不可控的「例外狀態」。然而，到了後疫情時代，藝術家們在經歷過較長的沈澱時間之後，開始展現出不一樣的視覺語言。以病毒形象的再現為例，當時科學家透過生物視覺化（biovisualization）來向我們展示病毒的具體模樣時，人們並不會因為「看見了」不可見的存在而增加其接受現實的能力，相反地，圖像中巨大、鮮豔又讓人不安的冠狀特徵始終都是我們揮之不去的陰影。所以，在大多數的疫情藝術中，病毒的形象代表著邪惡、不可碰觸的他者。不過，美國生物學家兼藝術家的大衛．古德賽（David Goodsell）卻給出了另一種觀看與想像。他賦予病毒斑斕的色彩，猶如春天庭園中綻放的花朵，雖然美麗卻不失科學上的精準【圖4】。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認為人之所以恐懼，並不全然來自於環境的危險，而是由於未知或無知。唯有真實地面對威脅，才能生出與之對抗的力量。所以，他不只用這些插圖來討論病毒，甚至還為兒童出版了相關的著色本，讓人們能夠藉此擺脫恐懼的轄制，以更健康的心態來接受現實。
臺灣特殊的疫情藝術現象
面對全球性的疫情，人們不只形成了災難共同體，更是在藝術上展現了趨同的關懷與立場。不過，在世界疫情藝術的發展中，臺灣的表現仍是相對特殊的。首先，因為我們比別人更晚正式面對疫情，所以相對來說，身心上的衝擊與影響是比較小的。這樣的情緒與感受，會直接反映在藝術家們對疫情與藝術的看法之上，也會產生不同的心態與觀察。其次，臺灣的歷史文化與環境造就了獨特的民族性格，這也使得臺灣藝術家更傾向於小敘事（petit récits）或本地化敘事而非沈重的大敘事，因而形成了一種更為輕盈與私密的書寫角度。所以，從疫情初期的《新冠寄語：瘟疫現象創作論壇》（2020）、《在瘟疫的天空下：病毒的隱喻及其他》（2020）到《不安的堡壘：疫情後的我們》（2021）、《New Normal疫情新日常》（2021）等，我們都在疫情催生（而非議題相關而被納入）的作品中，看到一種較為旁觀與冷靜，甚至略帶黑色幽默的藝術觀點。這種現象，大多是在疫情藝術發展了一段時間後，才會逐漸產生的。因為面對疫情就猶如面對悲傷，多數人的情緒都會需要轉化與沈澱的歷程，從敏感抗拒到逐漸冷靜接受，都是需要時間去慢慢推進的。然而，臺灣卻因特殊的防疫歷程而略去了生命強烈掙扎所帶來的衝突感，甚至那種蔓延在整個社會中的恐懼不安也延遲出現了，這便使得疫情在臺灣的存在顯得更加魔幻。因此，在清零階段時，許多人會以「平行世界」一詞來描述臺灣在世界疫情發展上的特殊性。而華建強的《這不是藍色的世界》（2022）（圖5）系列，便恰恰為我們展示了這種分離與不定（précaire）的狀態。最後，疫情的痕跡雖然悄然入侵並改變了我們原來的生活，甚至像是開啟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平行時空，但我們（臺灣）其實是處在分岔歷史中的另一個分岔之中，這便使得臺灣的疫情藝術有著與他人相似卻又不同的表現樣貌。不過，我們最終仍會在後疫情時代的新常態生活裡與世界重新會合，而過去各自經歷的奇幻的旅程，也將會永遠留存在藝術中被記憶與封存。
【參考資料】
WHO的Covid-19疫情更新數據
http://www.emro.who.int/pandemic-epidemic-diseases/covid-19/covid-19-situation-updates-for-week-13-27-march-to-2-april-2022.html
The Covid Art Museum
https://www.instagram.com/covidartmuseum/
【註1】
新冠美術館是由三位在巴賽隆納從事廣告工作的西班牙藝術總監（Emma Calvo、Iren Llorca、José Guerrero）所共同發起，而後加入了德籍的 Dilay Yaman 負責文案，並於 2020 年 3 月起開始在 Instagram上運營。而後在 2021 年 8 月時，設計師 Zhenya Rynzhuk 將該平臺內容整併到網頁中，以期望能夠完善美術館的功能。不過在 2022 年 3 月後，Instagram 的美術館帳號中止更新，而網頁與網域也轉向複合他用。
